又是一年清明到,满山杜鹃洒血,遍野紫藤叠霞。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干瘪的桐子笛上,尘封的记忆如一股暖流,汹涌而至……
那里多年前的一个清明节,我们一家人在花草簇拥下的一个小山坡上扫墓。那时我还很小,但我仍依稀观察到妈妈脸上的凝重、伤感。于是,我小心翼翼地问她:“这里面躺着的是谁?”妈妈抚着我的小脑袋,仍是一脸沉重地回答:“是你的‘大外公’。”话音刚落,只见我外公的脸上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凄然的笑容,爸爸也站在一旁一言不发。“大外公”不就是妈妈的伯父吗?妈妈怎会如此伤感?我一头雾水,便暗暗在心里打下了一个重重的问号。还没等我开口提问,外公就拉着我的手说:“小囡,咱们做‘桐子笛’去。”外公在路边砍了一根小小的桐子树,对我说:“等会就让这树枝变成你的乐器,这可是买不到的乐器哦。”
回到家,外公把桐子树剥了皮,用外皮按螺旋形卷成了一个小喇叭状,再用桐子树梢的嫩枝去了内筋,把那褐色的外皮削去一圈,露出里面的浅绿色,就做成了口哨,然后把口哨固定在“小喇叭”的最顶端,再用一根极细的竹棒将下端固定住。这样就变出了一个“桐子笛”。我看得入了神,竟不知外公早已将桐子笛塞到了我手中。我惊奇地端详着这位“新伙伴”,狠吸了一口气,用力地吹了吹,“呜――”,它响了!“呜呜”我鼓着腮帮卖力地吹着,“呜呜”声响彻那个小山村……外公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我吹。外婆则在一旁嗔怪:“现在小孩玩具多,你还再添这种土玩艺儿。”外公则慢条斯理地说道:“一月灯,二月鹞(风筝),三月叫(桐子笛),你看,小囡不也挺喜欢地嘛!”接下来的日子,在桐子笛的陪伴下,我和农村的小伙伴们一起度过了那美好的阳春三月。“一月灯,二月鹞,三月叫……”整个村庄都回荡着桐子笛浑厚的响声,它吹红了杜鹃,吹紫了藤萝,吹黄了油菜花,吹到荼蘼花事了……
不知不觉,又是草长莺飞,杜鹃染血,清明又到了。桐子笛的声音又在我心头回响,“回乡下看外公去……”
这年清明爸妈工作太忙,去得有些晚,到乡下时,只听外公对妈妈说:“你爸爸那儿,我已经去过了,坟头都收拾过了,土也加了,纸也标了。等会儿你带着孩子去一下就行了。”我感到很奇怪:妈妈的爸爸不就是外公您吗?怎么会是……,难道……。我的好奇心驱使着我,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。妈妈刚想解释,却让外公拦住了,外公摸着我的额头,喃喃道:“该知道的就让孩子知道吗……”。于是妈妈带着我来到那方花草簇拥的土坟前,缓缓道出了事情的真相:“这里面躺着的是妈妈的生身父亲,你的亲外公,他在妈妈五岁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。你现在的外公是抚养妈妈长大的父亲,他们都是你的亲外公啊!”说到这儿,妈妈脸上已经布满了晶莹的泪珠。我不认识躺在坟里的外公,我只能把他们俩重合。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外公慈详的面孔,那双粗糙,又长满了老趼的手。小时候,爸妈要上班,妈妈就是放心地将我托付在这双手里的……时光在指缝间流逝了,我的裤子一次次地变短,乡下山后的毛竹在一茬茬地长高,我曾无数次地倾听到生命拔节的声音,我回城上幼儿园了,外公却禁不住时光的无情,慢慢老去了……
从山上回来的路上,不知不觉下起了蒙蒙细雨,倒也契合了“清明时节雨纷纷”的意境。只见外公已经在家门口等着我们了,我一眼就看见了外公手中拿着一个新做的桐子笛,就一个箭步上去,迫不及待地抢过来。“呜呜――”依旧是那样的浑厚,不同的是,这悠扬浑厚的笛声中掺进了好多暖暖的略带酸酸的东西,那笛音更有韵味了。外公笑眯眯地对我说:“外公今年帮你改进了技术,把口哨换成了竹管和竹叶,下面用紫色的丝带固定住,这样桐子笛更漂亮了,声音也更好听了。”
现在,望着摆在书架旁的两个桐子笛,外公的话仿佛还在我的耳畔回荡。无意间,我惊奇地发现,桐子笛上的那片竹叶还微微泛着绿意,我想这是被我们这份超越血缘的亲情染绿了吧!
窗外,杜鹃、紫藤、海棠依然热闹着,九头兰也开得正盛,妈妈一边收拾东西,一边朝我喊:昭昭,整理好书包,去乡下过清明。
桐子笛又会有新伙伴了!呜呜――